月琴

我以余生创造称之为美的东西。

红豆生

    她从未见过那样温柔的男子。
    在盛大的歌圩上,人人都在狂欢。在人群之中唯有他博衣广带,眼神崇明而专注,时不时低头记录。那种截然不同,仿佛遗世独立。
    歌圩结束后,她特地找到男子住下的吊楼,熟练地爬上吊楼外高大的红豆树,与前来查探的他搭话。
    “采风?那是什么?”她坐在树枝上,双脚一晃一晃。脚腕上的银铃清脆作响。
    “一种工作,专门收集民俗歌谣。我是一名乐师,”他笑得内敛,是礼貌更是温柔的生疏。看着摇头晃脑的她,问道:“你能为我唱支歌么?”
    这一唱就是半年。

    中原多桃李花树,不似南疆独木成林,令人仰止敬畏。到了秋天,山林更起深雾,红豆树也愈见森严。
    “今天想听什么歌啊?”她依旧喜欢坐在树上,像只百灵鸟一样。笑盈盈地看着树下的乐师,眼眸晶莹。
    “你下来”乐师手上挑拣着什么,没有抬头看她。
    枝桠摇摇晃晃,树叶搅着红豆子簌落落地扑了他一身,一眨眼少女就跳到了他面前,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身后的灰。
    “给。”他递给她满把仔细拣去泥土的红豆子,神色沉淀:
    “每年三四月时,我家院中也是落红遍地,明明是春天,却不比你们这热闹。”
     她双手捧着那满把红豆,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:“你想家了?”
    他没有回答,眼睛看向很遥远的地方,清冷的晨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泄露下来,在他的脸上拿捏摇晃。
    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”
    “嗯?”少女歪了歪脑袋,一阵风来,高大的红豆树下珠落如雨。她看着他,他看着云。高空之上丝缕缠绵,远无边际。
    他的声音里沉淀着黄昏一样化不开的的忧愁,神情深远不可见底:
    “今日,给我唱些情歌罢。”

    等到他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,已经是阳春三月。和一起采风的乐官们汇合在寨口。上巳节,他们挑了一个好时候,拂石坐来衫袖冷,踏花归去马蹄香。
    在离开的路上,一个徘徊的少女挡住了前行的队伍。
    少女把一个掌心大的布包掷在他的马下,转头跳进了丛林里。当他翻身下马拣起布裹时,丛林的动响已远去无踪。
    揭开布裹,原是一枚十二瓣的绣球,硬实实地沉手。水红色的缎面上,上绣着梅兰竹菊,下绣着飞禽走兽。中间四片绣瓣上空空如也。
    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,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碌。炊烟氤氲地浸透了他,像极了他在红豆树下浸透着晨雾。
    多年有时,他伏案写录,也会把那枚绣球拿出来看看,也会想起那红豆树上的少女像百灵鸟一样的歌声,脚腕银铃作响。
    这一天回到书房,原本置于案上的绣球却滚落在地上,尘埃覆面。他还在学步的小儿子在一旁拆玩笔架,一地混乱。那枚绣球缝线崩断,毫无生气地摊在地上。年岁久远,布面也已毛糙失泽。
    他捡起那毫无生气的绣球,从褪了色的布口里,泄露下颗颗珠红,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,鲜艳的颜色映得周围一切都黯淡无光。
    从布面的裂口里,隐约看到夹层。翻开里布,中间的绣瓣上明白绣着几个字样,线条温软,新明如初。
   他恍惚想起那天路口送别,她一手把布裹掷在他的马下。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里悲喜莫辩。
    鲜艳又晦涩,热烈又沉默。像是她眼底平生出来一池深水的心事,转瞬没入深林。他久久地看着那里布上的绣字。它们静静陈列在那里,仿佛是她满心里缄口不能言的心事:

     
“付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伍珠。”

评论
热度(5)
©月琴 | Powered by LOFTER